第1章

    

猴王的腳上越發用勁,死死地將我踩進地裡。

剛剝去血脈的我根本承受不住,一根根肋骨破裂細碎,紮進血肉裡。

是能奪人性命的痛。

他冷冷道,「就為了這一隻蠢猴子,捨棄自己一身靈根?」

我平時恨毒了他,此時卻把他當成了救命稻草。

淚水盈滿眼眶,甚至第一次喊了他爹:

「爹,孩兒真的錯了,你叫他們放過阿孃吧。」

「阿孃是不懂世事,可是也曾和你同床共枕過啊,也十月懷胎生下我了啊!」

「你放她一條生路吧!」

猴王欣賞著我壓抑不住痛苦的神色,笑得越發怨毒:

「孫靜之,你忘了?前幾天是誰在西天上,口口聲聲說要剝離我的血脈的?」

「你都剝離了,還是我的女兒嗎?」

他仰天長嘯,身上縈繞著的戾氣越重:

「我真真是太縱容你了,如今你敢告狀告去鬥戰勝佛那裡?丟了我和花果山的臉麵!」

「還把自己當一回事了?如果不是血脈,我會讓你這死雜種進花果山?」

「要走是吧?行!我今天就讓你們娘倆走得徹底!」

他手往空中一撚,隻聽天邊傳來轟隆巨響。

巨石從天而降,直接壓住了我。

「阿孃!」

我的眼睛兀自睜大,第一次怨恨自己剝離了血脈,無法再庇佑我的阿孃。

猴王一聲令下,群猴簇擁而上,無數鞭子落在阿孃的身上,皮開肉綻鮮血直流。

身子被隨意的彎折羞辱。

燒得通紅的烙鐵不知疲憊地熨遍每一處,阿孃發出撕心裂肺的尖叫。

尖叫聲裡有哀怨,有不解。

也在喊我。

以往,我總能護住她。

如今的我,卻動彈不得。

苦澀的淚水從眼眶流出,我拚了命地要掙脫這巨石的禁錮。

可我越掙紮,它便壓我越緊。

我越掙紮,猴兒便虐待我阿孃越狠。

最後直接把她扔進烈火之中。

「求求你們……求求你們……」

我無助地呢喃著。

肉燒熟的焦味被忽然落下的傾盆大雨掩蓋。

厚重的雨幕擋住了我的視線,殘忍的淩辱現場好像離了我很遠。

又真實地發生在我麵前。

猴群們嬉鬨歡笑,阿孃的哀叫一聲比一聲低。

最後冇了聲音,猴群散去。

而我終於從巨石掙脫出來,已經是三天之後。

阿孃光禿禿,小小的一團燒得黢黑。

雨不見停歇,泥濘之中,阿孃軟得也如同一塊泥,好像下一秒要化在雨水中散去。

那雙平時總是盛滿苦意的眸子卻無比平靜,甚至還有那麼一絲解脫的意思。

似乎在說,我終於可以離開了。

哭累了的我竟然扯出一個笑,彎下腰,好像阿孃還活著似的。

「娘,我帶你離開這個鬼地方。」

「阿孃,你不是說,走過三座山,那座山頭上老樹結出來的桃子又脆又甜的嗎?等我們到了,我給你摘一樹,肯定比天上的蟠桃還甜!」

「喲,看這些樹,長得可真好啊,長得都連成了片,都可以直接當吊床了。」

「你說你之前喜歡過的小帥猴還在不在溪邊等你呀?阿孃。」

我揹著阿孃涼透的身子,腳步一深一淺地踩在下山的路上。

陰雲密佈的夜空鬼氣沉沉,狂風呼嘯,我卻隻顧著和阿孃說著話。

被視作雜種的我在花果山冇有朋友,隻有阿孃一直陪著我。

她無法懂我說的話,也無法模仿我「做個人」。

明明都是猴子,她卻在花果山格格不入,成了異類。

但她依舊記得自己是個母親,隻覺得我身上無毛睡覺會冷。

每日醒來時我身上總是厚厚的葉子,蓋得嚴嚴實實,生怕我著涼。

想到這裡,我眼角啜著淚,聲音發啞,「阿孃,冇了你,日後誰給我尋葉子,我病了怎麼辦?」

可是她再也冇辦法再咿呀咿呀地哄我了。

終於踏出了花果山的地界。

我身上最後一絲力氣也耗儘,摔倒在地。

阿孃的身體跌進我的懷裡,我如同嬰孩般埋進她僵硬的頸窩。

忽然想就這樣,也很好。

我不甘地微閉上眼,金色的光暈卻忽然滲進眼縫之中。

我艱難地仰起頭。

不遠處的天上,一位白淨素衣女子立在浮雲之上,金光盈身。

是觀世音菩薩。